既然慕玄白希望她多吃点,颜柔柔也乐意稍微改善下自己的饮食习惯。

    以前在争春楼是没办法,老鸨严格控制她的一日三餐,连口菜都不许她多咽。头几年她夜里时常饿醒,四处找不到吃的,只能倒碗陈茶“咕嘟咕嘟”灌下去,催自己睡着,睡着就不饿了。

    后来她渐渐习惯,离了争春楼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可以决定吃多少的自由。

    吃下大半碗的南瓜小米粥,颜柔柔停了汤匙,拿帕子矜持地擦擦唇角。

    慕玄白冲她笑:“以后想吃什么,吩咐厨房去做。”

    “嗯,多谢小侯爷。”

    慕玄白张口欲言,想劝她不必事事道谢或道歉。

    但又想,以后日子还长,慢慢地,她会知道自己无需与他这般客气的。

    初来京城,慕玄白有一堆事情要处理,吃完早饭就骑马出去了,陆英苦着一张脸在后面追。中午晚上,慕玄白又掐着点回来用饭,吃完继续去忙。

    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,当初非要召慕玄白来京的建元帝,像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一样,下旨要为他设接风宴。

    传旨的太监一离开,慕玄白把圣旨随手丢到桌上,让周嬷嬷把颜柔柔叫来。

    “明晚和我一起进宫,愿意吗?”

    颜柔柔诧异地抬眼看他:“我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敢问小侯爷,为什么?”

    慕玄白无所谓地笑笑:“因为喜欢,所以走哪都想带着你。”

    颜柔柔当然不信他的鬼话。

    她迅速思索,难道他是想趁着宫宴,直接把她转手送给目标对象?

    除此之外,别无解释。

    那她此刻说不愿意,有用吗?

    慕玄白见她目光垂敛,将面前的茶推给她:“宫宴会很热闹,明晚之前你都有时间考虑,愿意去我就带你。”

    颜柔柔接了茶,表现出一副欣喜却惴恐的样子,点点头。

    在正院用了饭,颜柔柔回去歇晌。自那天慕玄白带她骑马却伤了她的手和腰,就不再提教她骑马的事了,颜柔柔的生活比从前更无聊。

    入夏天气渐热,人也容易懒乏。她独自在内室坐了半晌,又躺上床假寐,窗外忽而传来一道轻响,接着是两声有节律的鸟啼。

    颜柔柔迅速警惕,这是高洛青与她约定的传讯方式。

    侧耳凝听,确定自己没听错后,她动作轻缓地下床靠近窗边,在窗棂夹角发现了一个字条。

    抠出来展开看,果真是高洛青问她要消息。颜柔柔点墨提笔,挑了两个无关痛痒的写上,卷好纸沿着墙角丢出去。

    心如擂鼓地等了等,没听到动静,颜柔柔重新卧回床上,更睡不着了。

    她清楚自己的处境。

    慕玄白对她很好,给她能换解药的消息,带她走街纵马,劝她多吃点养好身体……都是为了笼络她的心,让她死心塌地做他的旗子。

    身有蛊毒,人如浮萍,她也唯有牢牢抓住他,才能借力逃脱泥沼。

    颜柔柔不介意做他的棋子,但不能做随时可能被弃的棋子。她这样的人要想活下去,要么做观赏性的货物,要么做泄欲用的工具,只有做一枚令人举而不定的棋子,才能维持那么一点自主性。

    她要让慕玄白举棋不定,内心挣扎着把她留下,不舍得送她涉险。

    入夜,初夏的风微凉,吹走颜柔柔心头一丝闷躁。

    她领着秋桑,端着清热解暑的茶汤和甜而不腻的精致糕点,立在了正院前。

    守在门前的陆英依然不给她一点好脸色,颜柔柔照旧软身行礼,温声求见。

    慕玄白听见声音,主动出来开门,见到灯下眼波潋滟,着一身轻纱薄衫的少女,目光滞了滞,停在她手里的茶壶上:“来找我喝茶的?”

    这问题泛着傻气,却也不假。

    颜柔柔点头,在他允许的眼神下,轻移莲步进去,听他轻轻阖上了门。

    打开食盒取出点心,为他斟满一杯茶,颜柔柔趁少年从身后绕来的空隙扫了一眼屋内陈设。

    博古架,梨木桌,素白花瓶,瓶内插着几枝青碧色的柳。透过珠帘隐约可见青纱帐,帐前挂了一柄剑。

    透光通风,疏朗明净。

    修长的手端起茶,慕玄白滚着喉结饮下:“挺好喝的。是不是放了什么?”

    颜柔柔收回视线,心尖微紧,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。

    她的手段哪里就拙劣到下药的地步了。

    他这样问,是表明自己知道她今夜来此的目的。

    “是用好几种茶叶和几味清热解毒的药煮的,怕味道太涩,放了点糖。”颜柔柔笑着解释,拈起一块点心,送到他唇边。

    管他是无意间发问,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门都对她打开了,就是不抗拒她的投怀送抱。

    慕玄白噙着笑,衔下点心,微凉的唇在她指尖留下一点湿泽,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视她:“只是糖?”

    颜柔柔佯装嗔恼,蹙眉别过脸:“您喝都喝了,还疑心什么?那么不情愿喝,那我端走好了。”

    她收拾茶盏,端起食案,一转身,肩膀搭来一条手臂,轻轻一揽,把她扯到了怀里。少年另一只手把食案随意放到桌上,拥她坐到自己腿上。

    “颜柔柔,我说过,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。要引诱我,也该承认。”

    他清朗的嗓音在她颈边喷热,颜柔柔清凌凌的眼掬起笑,偏脸与他对视:“我承认,我今夜是来引诱您的。”

    少年抿了唇。

    彼此心知肚明的事,他非要她说出来,那她便说吧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要说是因为喜欢小侯爷,小侯爷信吗?”颜柔柔搂住他直挺的脖颈,泛粉的指甲亵玩般划弄他的喉结,眼梢勾起媚人的红。

    少年的脖颈与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温度,就连她坐下的腿部,也紧绷起来。

    受不得撩拨,还非逞强挑逗她。颜柔柔觉得慕玄白好玩又好笑。

    慕玄白捉住她作乱的手,定定地看着她,问:“不是喜欢,还会是什么?”

    当然是利用。

    颜柔柔在心里答他,然后用愈发清湛俏丽的眼神诉说答案。

    她挺身贴近他,近距离感知他的心跳,用温软的嗓音勾他:“小侯爷不是说喜欢我么?那就够了呀。”

    管我是喜欢你还是要利用你,你既虚伪地说了喜欢我,就不该假意惺惺地推开我。

    慕玄白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重。

    他抚上她的后颈,在推开与拥紧间挣扎,此刻真有点怀疑茶里掺了什么,否则自己何以如此贪图她玉质般凉腻的肌肤。

    她的纤软窝在他的怀里,温热的吐息落在他的胸膛和脖颈,甜丝丝的嗓音融进空气,被他吸进肺里。

    一点点摧磨渗透进少年鲜活热烈的欲念里。

    慕玄白无法否认,打那夜在宴席上认出她的第一眼,他对她的年少情谊就变了味。

    熏重的酒气里,影影绰绰的月光下,雪肤花貌的少女只一袭单薄的纱衣,旋着那截柔软的纤腰,像夜里悄然盛放的昙花。

    昙花的某一瓣尖,缀着鲜红的血,是她耳垂上的红痣。

    对视那刻,孤冷的月光与多年前重叠,慕玄白忆起江面的清辉、摇晃的小船、哗哗的摇桨声、弯弯的拱桥、过桥的小矮马……以及朝他伸来的一只素白手腕、仰面时看见的一对笑眼。

    兴许打那时起,他的心思就不干净。偶然重逢,那点不干净的心思破土而出,长成参天的竹。

    不干净那便不干净吧。

    他怎么可能会抗拒喜欢的人引诱自己?

    可她容忍得了自己引诱不喜欢的人么。

    慕玄白按着她的后颈,将她推离自己的胸膛,深黑的眸凝睇她:“只是我喜欢你,那根本不够。”

    颜柔柔柔软的手臂靠着他的胸膛,还能感受到那蓬勃有力的心跳。她挑起眼尾,笑问:“是我不够美,还是不够媚?您不试试,怎么知道够不够呢。”

    她继续去勾他的脖子,迎上自己的温软腻白和浑圆挺翘,用曾经学过的东西,试图展开一次生涩的实践。

    慕玄白按住了她的肩膀,扒下了她的手臂,她的实践还未开始便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颜柔柔瞥眼自己被攥红的胳膊,眸中盈上一层委屈埋怨的水意:“疼。”

    慕玄白立刻松了手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透着寒意和压抑过后的喑哑:“你不够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颜柔柔愣了片刻。

    他要她喜欢他?

    不,他只是在拒绝她。

    颜柔柔不信什么风花雪月的喜欢和山盟海誓的爱,她只信切实的利益和天地间真实的、自由的风。

    他推开她了,不管用什么理由,就是拒绝。

    她对慕玄白展开的第一次勾引,失败了。

    颜柔柔摆上平时那副娇柔怯怯的模样,可怜乖顺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襟。

    她重新收拾起茶盏茶壶,端起食案,推门出去。

    “柔柔。”

    少年按上门板,没让她推开,视线落在她略微蓬乱的鸦色鬓发上,沉声道:“不用引诱我,我也会护着你。在我身边,没有人能伤你。”

    他喉结滚了又滚,还想说很多话让她相信自己。

    譬如自己埋藏在心底的,那个肮脏的过去。

    但他记得她,她却不会记得他。于那时的她而言,他只是一只阴沟的老鼠。

    皎皎明月,会对世间万物给予光辉,但绝不会记得一只躲躲藏藏的老鼠。

    那他说了,她会觉得荒唐,甚至以为他在讽刺她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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